很多中國人對新當選的台北市長柯文哲充滿好奇,
這個從醫生一躍成為政治人物的黑馬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下面兩篇柯文哲在不同時期寫的文章,
或許可以讓你深入的認識一下這位新市長。
接下去看看...
跟你記憶中的「他」有什麼不同?
回家的路太遠 / 柯文哲
我的人生太順利了。
35歲就當上主治兼外科加護病房主任,
台大一百年來找不到第二個。
以世俗的眼光來看,我好像什麼都有了,
成就、名利、妻賢、子孝。
但我不快樂,連家都不想回。
這輩子我從沒做過自己想做的事。
我念台大醫學系,
不是因為想當醫生,是爸爸幫我填的志願;
結婚是我媽替我相親;
至於要生幾個孩子,我太太做的主。
但我問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卻想不出來。
真可笑,一個45歲的男人,還在領壓歲錢。
我沒有養過父母,爸爸比我還會賺錢。
到台大上班的第一天,
他對我說:「工作不要失去人格,
放手去做,反正你的退休金我都準備好了。」
我確實很拼。
年輕時還有救人的熱情,曾經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後來發現地獄實在太大,救不完。
巡一趟病房,30秒內要決定病人的生死,情感就成了奢侈品。
現在我對人完全無感,
人的心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
家已經不像個家...我迷惘了
10年來,我花太多時間在工作上,
突然渴望家人的擁抱時,家已經不是個家了。
我兒子三歲前沒看過我,
因為我回到家都在睡覺,太太指著我跟兒子說:「這是爸爸」。
後來小孩還以為爸爸就是睡覺的意思。
我太太勤儉持家,但我們很少說話,
孩子是她的全部,我總覺得我在家是多餘的。
惡性循環吧,我更不想回家了。
每天在醫院超過14小時,
撐不住才回家洗澡睡覺,有時還故意不回家。
在小小的辦公室里,我寂寞到發瘋,甚至想乾脆出家好了。
最可悲的是,我跟老爸說我想出家,
他竟回我:「那我蓋一座廟給你」。
不依循別人為我設計好的模式而活,看來我是永遠都甭想了。
還是回家吧,可是回家的路好漫長啊。
【後記】這是7年前在壹周刊的文章,
也是我在45歲時對生命的迷惘。
埋頭在工作上耕耘了10年,
當在葉克膜及外科重症照護耕耘方面有了初步的成績時,
回頭省思生命的意義及價值時,
卻產生了極度的困惑與懷疑。
在當時的迷惘后,這幾年又逐漸的對生命有了更深層的體悟。
生死之間 / 柯文哲
這是為黃勝堅醫師之「生死謎藏」一書所寫的序文,
也是我51歲時的心境。
對照45歲時「回家的路太遠」一文,
總算也走出困住自己的迷惘。與大家分享~
生死之間
有一天,黃勝堅醫師
煞有介事的對我說:「我們外科加護病房必須注重安寧照護!」。
初次聽到,當然不以為意。
事實上,我和黃醫師都是外科重症頂尖的專家。
黃醫師專精於神經重症,沒有頭的病人(腦死病人),
一般最多撐不過兩個星期,他卻有能力維持數月之久;
我是心肺重症專家,沒有心臟的病人,
使用葉克膜(ECMO),也可維持十六天,
再接受心臟移植,最後病人清醒的自己走路出院。
台大外科加護病房,
在我們聯手打造之下,
早已是世界級的重症醫學中心,
怎會到有一天(2004年7月),
我以行政命令宣示:
「安寧照護是外科加護病房的工作重點,
有關的臨床服務、研究發展皆列為優先項目」
昨夜西風凋碧樹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我自從專職外科加護病房工作以後,
承蒙當年的上司朱樹勳教授大力支持,外科重症是整個台大外科的重點。
人力、物力之支援皆是第一優先,
因此器官移植、葉克膜、人工肝臟、
各種透析技術、各種人工維生系統,
不過幾年之光景,就追上世界水準。
曾有一段時間,台大醫院的記者招待會,
和我們外科加護病房有關的就占一半之多,
當時真覺得「人定勝天,科技萬能」,心中好不得意。
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悴
無奈科技終究有其極限,胡夫人邵曉鈴、星星王子、……
固然是令人欣喜的成功案例,
但也有不少救不活、卻也死不去的,甚至可說是「灌流良好的屍體」。
面對焦慮的家屬,狐疑的同事,
甚至自己站在病人的床邊,
挫折的無奈竟然掩蓋了所有過去的欣喜,變成揮之不去的夢魘。
眾裏尋它千百度 驀然回首 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慢慢的,
終於了解人生有「生老病死」,就如氣候有「春夏秋冬」。
「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作焉」,
終於領悟醫師就是醫師,
其目的只是替人世減少苦痛,不管是身體的或精神的。
人生花園之中,醫師只不過是一名園丁吧!
我們不能改變「春夏秋冬」的循環運行,
卻可盡力讓人生的花朵更加燦爛。
有時雖是園丁照顧花草,有時反而是花草的枯榮在渡化園丁。
一段往事
曾有一位大老闆
在事業正盛時,罹患克雷氏桿菌肝膿瘍。
開刀引流後,卻引發嚴重敗血症併發急性呼吸窘迫症,
最後被迫使用葉克膜維持生命。
病況最嚴重時,
呼吸器每次通氣量不到100㏄,
後來更併發急性腎衰竭,
在葉克膜之管路上再架設洗腎的管路。
當年正好國際外科醫學會在台北舉行,
葉克膜的祖師爺巴特雷醫師(Dr. Bartlett)也受邀來台與會演講;
順道拜訪台大醫院時,帶他參觀加護病房,
結果他在此病人床邊站了一個小時,
東看西看直說:「Wonderful!」。
後來他到處跟人家說,台大的葉克膜是世界最強的團隊之一。
經過55天的漫長葉克膜治療,終於把病人搶救回來。
對醫療團隊而言,與其說是高興不如說是得意。
後來轉到普通病房後,
突然有一天病人發生急性盲腸炎,
當時只想真是禍不單行,不過還是立刻安排緊急手術。
術後開刀醫師告訴我,
闌尾看起來發炎不嚴重,
倒是盲腸壁感覺較厚,開完刀後一切順利。
出院後不到半年,
在一次例行胸部X光片檢查發現有一顆腫瘤,
細針穿刺檢查之病理報告赫然是淋巴瘤,
電腦斷層發現腫瘤已沿著主動脈蔓延到整個中膈腔。
至此回想,才知道原來一開始是腸胃道淋巴瘤,造成腸黏膜潰瘍,
細菌藉此侵入引發細菌性肝膿瘍以及後續的一連串事件,
後來的急性闌尾炎,只是局部的併發症而已。
知道真相後,
原有葉克膜治療成功的喜悅一下子被澆息,
當然也替病人找了最好的醫師、用上最好的藥物。
初期的治療效果不錯,
但腫瘤卻一再復發,最後望著胸部X光片,
看著腫瘤一天一天的變大,變成我最大的痛苦。
---- 害怕病人問我:「有無其他治療方法?」
---- 也痛恨自己含糊回答:「我再想想。」
---- 事實是已無法再想了。
直到這一刻 突然想通了
有一天,病人突然對我說:
「我這一關死定了。我很謝謝你的努力,你就不要再有壓力了」,
我們兩人無言相望半响。
後來我通常是忙完一天的事,
晚上十一點多才去看這個病人,
通常家屬也回家了,
空盪的單人病房變成醫師和病人的午夜會談。
這麼多年過去了,治療過程的欣喜、挫折,都忘記了。
唯一還有記憶的,卻是兩人午夜聊天,
甚至是兩人的相對無言。
最後這一段日子,因兩人的互信互諒,
我們做到了生死兩相安,再無遺憾。
他,走的很平靜。
從此我知道醫生在診斷、開刀、藥物治療以外,
還有一些可做的事,
甚至什麼事都沒作的相對無言之中,也有醫師的價值在其中。
見山是山 見水是水
見山不是山 見水不是水
見山又是山 見水又是水
大四剛當見習醫師時
初次穿上醫師袍。
要去看病人之前,都會先問護士姐姐,
打聽一下病人來自哪裡?作什麼工作?有那些主要親屬?
那時候,看到的每位病人都是一個完整的病人,
有七情六慾,是家中的一員,是社會中的一分子。
我不但看到病人,也看到床邊的家屬。
後來醫術日益精進,擠身名醫之列
看到轉診紀錄,瞄一眼抽血數據,
系列心電圖逐張看過去,
床上的病人都沒有看到,已脫口而出:「急性心肌炎」。
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只看到「器官」,沒看到「人」;
只看到「病」,沒看到「病人」;更不用說是在旁邊的家屬。
直到最近才又重新看到「病人」了。
「病人」不再只是數據、超音波、病理報告的組合;
而是一個有喜怒哀樂,在家庭、在社會中牽扯不清的一個人。
黃勝堅醫師近幾年,
誓言要做「生命導航者」,要在生死迷惑之間,引導眾生走過困惑。
我笑言:「你連自己都迷路了,還當別人的嚮導?」
黃醫師卻正言說:「在一片迷惘之中,至少我一定陪伴他們一起走到最後一刻」。
在「生死謎藏」一書中,
黃勝堅醫師述說著三十六個生死之間的故事,
希望大家讀了這些故事,
儘管「春夏秋冬」仍然不停運轉,但人生的花朵皆能更加燦爛光輝。
(台大醫院創傷醫學部主任 柯文哲 序)